开宝人,一写文的
轻度被害妄想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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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

食夏

#沙雕散文

#随笔

#我真的很能吃


中国人的显著优点,除了身为礼仪之邦的谦和恬淡,便是对“吃”的追求。一年四季,什么都吃,什么都能吃,变着花样吃。吃的情调还不同,恍若李白将荡曳杯中的皓月和着热酒吞入腹中,乾隆将江南山水拢进菠菜豆腐细细品味。某日正泡着北奇神茶时,一阵尖锐的蝉声穿破纱窗,在这姗姗来迟的聒噪中,才恍然夏天已经来了。

北方今年的夏天并不十分热,总让人恍惚以为仍是三月暖春。六月还是春暮夏始的过渡带,花似香不香,风似冷不冷,未闻骤雨打新荷的珍珠乱撒声,人心里洋溢着莫名的空落。蚊蝇像间谍一般混在翩跹的尘埃里,劈头盖脸地从一隅阴影中狠扑到脸上,巴掌挥酸了也逐不走......而七月,就是雨水的天下了。云时常阴郁着,积了满腹委屈,及黄昏时便放声嚎啕,在被狂风刮成墨色的迷蒙天色中,我能看见一道又一道银蛇般亮紫色的闪电劈裂天幕。这可怖的雷雨啊......但滂沱大雨到底还是爽快的,至少没有绵绵梅雨的霉味......

雨霁,虹异短暂地现形后,菜市上就多了许多卖瓜的吆喝声,那些欢快如山歌的声音,像极了从前常常在楼下大院儿里山歌样抑扬顿挫的老头声:“哎——磨——剪子唻——”

老爹买了两个个儿头不小的西瓜,翠绿翠绿的。

这便是真正意义上夏的开始......对于中国人来说,切实感知夏的最简单又最直接的两个方式,一是听蝉,二是吃瓜。

尝西瓜的甘甜,是食夏的开头。

西瓜,我喜欢切成两半,抱走一半用勺子挖着吃的。因为切成块的话瓜汁会流满桌子,黏黏糊糊,腻甜的气味引来许多飞虫,很难收拾;啃瓜时更是一场灾难,简直是用瓜汁洗了把脸!清洗的时候也总是洗不干净下巴,令人苦恼。但老爹喜欢切成块,而且用勺子如果没有吃完,翌日剩下的瓜就会馊掉,于是我也习惯了切块啃食。

小时候我就喜欢吃瓜,抱着自己的半个瓜溜到沙发上,十分粗鲁地把两只脚搭在扶手上,一边吃,一边任由思绪四处乱飞。哎,想想岛国人民要用昂贵的价格才能品尝西瓜的清甜,我顿觉心里涌上一股得意的甜意,涌上了身为华夏儿女的骄傲。

晚上吃瓜,我就想起鲁迅先生的《少年闰土》,想象那“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那猹怎么吃瓜?连同瓜皮一起啃了吗?它又该如何在如水清澈的钢叉下溜逃?印象最深的还是《莫吐儿传奇》里莫吐儿的母亲,这个贫穷的老妇人不爱吃西瓜,因为她觉得西瓜一咬全是水,不如面包......

吃瓜时,听老妈说,西瓜又叫“白虎汤”,专门解暑,媲美藿香正气水,我一下子对手里的瓜多了几分敬意。瞧我的老爹,汗流侠背,瓜吃得飞快,我半块瓜还没吃完,他面前已堆了五六块瓜皮了。

我吃得很慢,能听见客厅钟表滴滴答答地走着,能听见麻雀欢愉地絮叨着,因为我会把瓜籽一个不留地吐出来。我以前是直接咽下去的,不知何时起变了,肯定不是因为唬小孩的“瓜籽会在肚子里长成瓜苗结西瓜”的胡话,但很多时候,忘了就是忘了。

电脑响起咳嗽声,我点开消息,是竹七。她发给我一张照片,上面是一坨灰黑色的糊状物体,勉强算是方形,我正在迷惑之际,竹七说:“椰子雪糕。我没想到它长这样。”

我震惊地又点开那张照片看了看,然后大笑出声。

电脑又咳嗽两下,她又补了一句:“但是很好吃。”

啊哈,我们中国人的可爱之处:好看吗?不知道。好吃吗?好吃,这就够了。

看着照片里被强行冠名为“椰子雪糕”的不明物体,我竟有点酸溜溜地继续与竹七这个曾因为扁桃体手术而快乐地吃了一个月雪糕的女子谈了一会儿。

自从医生不许我吃冷饮后,每年盛夏,我都有些忧伤地努力回味它们的味道,没有冷饮的夏天是没有灵魂的,是不完整的夏之味!

我以前真的很爱吃雪糕,也吃了很多雪糕:小布丁,冰工厂,巧乐兹,火炬,绿豆,老北京,小雪人,星期8......那时候,一向怕黑的我,居然大着胆子深夜窝在厨房角落里偷偷吃冰棍,毫无畏惧。那时候,夏天的味道是雪糕的奶香味,夏天的颜色是冰棍的颜色。

但现在,我不得不听从医生的话,在食夏清单上暂时划去冷饮。而下一条项目,则是伏天里加冰糖的绿豆汤。

明明是用绿豆熬制的,汤汁却是褐红色的。冰糖融化在汤里,混着黏稠的绽开的豆花,拿着小瓷碗咕咚咕咚喝上几大口,香香甜甜,软软糯糯,碗底残留的茶红色汤痕摇荡着温润的甜。喝绿豆汤的时候,总会不经意地想起几首古诗,却大多是写秋的,如《枫桥夜泊》、《赠刘景文》。究竟是绿豆汤儒雅随和的气质风骨让人忆起习习秋风,还是它的清甜爽口让人想起似火红枫?我也不知道。

不过,如果我是个男孩子,我也许会在酷暑时节,为我心仪的女孩子熬上满满一锅的绿豆汤,她若喜欢甜,我就笑着多放些冰糖,熬好之后把汤搁进冷藏柜,让它变得冰冰爽爽、甜丝丝的。然后,我会提着两瓶装满绿豆汤的水杯,提着两瓶子的欢快,骑着单车在她家楼下,等她。

日子就可以像绿豆汤那样甜。

哎!

在夏天的电闪雷鸣里,我凝视着玻璃窗上宛如水晶帘子一般的雨水印迹,转头看见书架上红色封皮书旁边的红色系笔筒时,才发现我竟有了个新怪癖:喜欢把同颜色的事物搭配起来。

就好像读欧亨利时,看见封皮清爽的草绿色,就忍不住拿来一瓶包装上也带点绿的苹果酸奶。这样,似乎每一页每一段每一行都沾染上了苹果酸奶的味道。每当窗外火辣辣的日头又叫迷糊的麻雀撞上窗玻璃时,我就会吃一惊,看向窗户,却慢慢将视线又挪去了一旁的书架。那上面罗列的每一本书几乎都有味道,我能记起来,《红楼梦》是黑巧克力的苦甜味呢。

仰起脖子喝酸奶时,浓郁的奶香总会让我想起一些听过的音乐。不怎么想起古筝之类的本土乐器,反倒经常想起黑白二色的钢琴等西洋玩意儿。由此才发现,原来“乐器之王”、“乐器皇后”等荣誉全叫外国的乐器占了去,不由得涌上不知名的酸痛:这就是咱们中国人骨子里的传统美德——谦虚——了!明明本土的音乐文化底蕴丰富、文明历史悠长,可奏铿锵激昂的石破天惊曲,可奏深情温婉的江南儿女歌,种类也繁多,什么玉笛紫萧,丝竹琴瑟......哪种不能与他族乐器媲美?但咱们中国人却不自傲,抱着宝贝不识货似的拼命为异国喝彩,真的半点没发现自己的优点遥遥领先,到最后竟拥着五千年沉淀下来的瑰宝自怜自卑起来,可笑至极。

同胞,咱们何时才能在精神上昂首挺胸?何苦自叹!

或许是这番必定会被听见的朋友大笑的神秘思想提醒了我,又或许是瓶内晃荡的乳白色在絮叨着什么,我想起了辛丰年老先生的《处处有音乐》一书,那里面还曾介绍过一种奇特的西洋乐器......

Glass hamonica(玻璃琴),18世纪的时髦乐器,其音袅袅,如鬼哭又似仙音,海顿、莫扎特、格鲁克、富兰克林都对它颇感兴趣。

我从没听过玻璃琴的演奏,自然也想象不出“如鬼哭又似仙音”是什么概念,但真正勾起我兴趣的是后面那一大串异国名字,令人肃然起敬。

意识到这点后,我竟开始心疼这琴:毕竟我要听的只是乐器本身,而不是某某人“欣赏它”。就像我经常买抹茶酸奶仅仅是因为我喜欢这种酸奶的味道,而不是仰慕瓶身包装上的代言人小姐。

不过总要相信,好的东西永远经得住时间沙漏的沉淀......不论是严肃的文字,还是华彩的乐章。

猛然想起暑假前,我与顾玖值完日慢吞吞地走出教学楼,看残阳染遍半个天空。我们走在花坛侧,欣赏着校广播里小提琴演奏的如泣如诉的《告白之夜》。

自然想起《仲夏夜之梦》。

随后,校门外就是一年四季都存在着的冰糖葫芦。

我在凛冬时节可能会买跟糖葫芦,看素白的雪与瑰丽的红相映成趣,看高高悬起的太阳穿透晶亮的黄色糖衣。那糖衣无论何时都诱惑着我,夏天时也一样,因为阳光映在糖衣上的璀璨金色想起了严冬日子里透过阳光的一片晶莹雪花。

但真正令我为之心动的,是老北京糖葫芦的那种京味儿。河北虽不算皇城根儿,到底也在北京隔壁。上回去那儿旅行,漂亮的街道建设和京味儿让我感动得热泪盈眶,可惜没在北京买糖葫芦,感觉就好像在天津没买麻花一样可惜。

吃糖葫芦,我总会先把外头裹的那层糖啃干净,然后对着泛酸的山楂球犯愁。一直都懂什么先苦后甜的道理,可人向来是道理都懂,但行动起来总不管道理。

路上遇见几只蚂蚁,看着他们匆忙的脚步,我会想:你们来的不巧!糖被我啃了!

他们都没有理睬我,自顾自地绕过我的脚,远去。他们或许会跋涉千里,他们的征途或许是星辰大海......谁知道呢。

“我家住在皇城根儿,天生就是厚道人儿”。

嗨呀!

我还会再去尝尝北京烤鸭和老北京冰糖葫芦的!

写到这儿,忽地瞧见大腿上被蚊子叮了个红包,又肿又痒。正在烦心时,一抬头,窗外是千层万层鱼鳞样儿银浪般的云儿。

嚯,原来除了网络世界,现实里也有许多温暖与灵动,并且这些温暖与灵动是真实的,不是由冰冷的像素字体堆砌出来的。

我好久没有放下电脑与键盘,忘掉华丽繁琐的写景词藻,静静地用心灵感受窗外浅蓝、简单的天和漂泊、简单的云了。

正在我感叹之际,蚊子包十分合时宜地又痒了起来,大概是怕我变成酸秀才吧。

我想起了阳台上的芦荟。

于是我去阳台,小心地掰断了一片芦荟又厚又多刺的绿色叶肉,嗅着汁液的清香,我把多汁的叶肉往肿包上抹了抹,顿觉凉快。芦荟是专治蚊子咬的呀!

这盆芦荟有个只属于她的名字,我为她取的。

茹。

当初我是怎么想的,我也忘了,只是一看见她,心里就莫名涌上这个字。茹,只这一个字,一个音节,每每想起却有鹅毛大雪般的温暖与亲切铺天盖地地拥过来。我们华夏儿女心怀着爱,便看天地万物都有爱了。

曾经我好奇过芦荟是什么味道,大概是受了她叶肉那股子药香的迷惑,我尝了尝。

很苦,苦的皱起眉头。我对夏天的味蕾尚停留在种种甘甜上,冷不防的清苦味,简直令人寒战。

突然,我想起了茹的释义。茹,意味吃,有忍受的意思。原意吃苦辣的东西,引申为忍受辛苦。

一时间,我心里涌上万千感慨,既有对夏之味的,也有对我的芦荟的。你说,只看茹的清高恬淡的外表,哪儿能想到她满肚子都是苦水流!

其他的花,我没敢尝,大概是因为我和她们不熟?还是说,我害怕尝到夏天的更多苦味?

我在用味觉去描绘夏......这是我才意识到的。在夏天里尝到的每一种味道,都像绵白糖在温水里化开,像缤纷的颜料在素绢上涂抹,化成了独特的夏天的味道。

由此是食夏。

之前阿龟和阿蛇在厦门自驾游时,我就在家里羡慕嫉妒地吃水果,由此来减少对那些旅行风景照的惊叹感;等她们从厦门回来,我居然还在家里,听蝉,赏雨,看书,吃瓜。水果在餐桌上仍躺着,只是又多了一样——从老家带来的一布兜子的李子。

自己家种的,甚至不用仔细清洗,搓搓就能吃。

李子没熟透,青涩发亮,像一布兜的小青灯笼似的。我总是错把它喊成“青杏蜜”。青李子酸的让人眯起眼睛好一会儿,才能回味到几抹温润的甜,那甜明明若有若无,却引得人想再吃几个。迎着清晨晓光,我一口气吃了三个。到了晚上,看见淡月嵌在深蓝色的夜幕上,我就想,苏轼千古吃货,走到哪儿吃到哪儿,有没有和苏辙一起尝过还没熟的青李子?转念一想,如果他们兄弟俩尝过了,苏学士一高兴,说不定宋词里又要多出几首歌颂青李子的,还是算了吧!

我留下了一个李子核,看着这个好像一条长残了的鱼的小东西,我突然有了个灵感,一个竹七如果知道了肯定会会心一笑的灵感。

我用紫色原子笔在李子核上面写了一个“侠”字,用蓝色原子笔紧挨着“侠”写了一个“义”字。

我满意地打量着“侠义”二字,然后把残存着果香的核儿扔进了昭君出塞笔筒,舒服地躺在沙发上。侠义,多少美好的情感蕴含其中!千秋万代,数不尽的豪侠心里镌刻着这二字,浪迹天涯,闯荡四海,留下话本里数不清的慷慨悲歌和美满佳话。

我愉快地深吸一口气,然后,听蝉,赏雨,看花,读书,吃瓜。夏之味的探索,食夏的活动才刚刚开始。

或许能拿着一碗米婆婆的米酒,敬深树燕雀与苦蝉,敬幽涧野草与蚁虫,敬出岫白云与霞光,敬逐水飞花与笛声,邀清风明月,一同食夏。

想必是华夏情怀,天地万物皆有味,亦皆有情。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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